Danna月和沅

生长痛



无可避免的,金禾月正坐在台阶上捧着杯伏特加的时候想起了苏钰野。

冰球凝结出的水珠顺着杯壁沾湿了金禾月的指尖,她记得那个人身上特有的香草荚气息,像是夏天从冰箱冷藏室里找出的苏打水。金禾月觉得那种味道是最适合配上伏特加的。她们曾约定好无论多忙都会在准时回到这栋房子里,可最后她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食言。


——


晚春,像是一夜之间,整条街都变成粉的白的,槐花香气穿过红砖与水泥之间留下的缝隙钻进房间,买西瓜冰沙的小贩推着三轮车改装的自制摊位,从街的这边走到街的那边。

每个人都知道,夏天要来了。金禾月知道,苏钰野也知道。

金禾月并不怕黑,不怕打雷,也不讨厌下雨。相反,她习惯等到所有人都睡着之后,一个人悄悄地走出去,只有在这时,她才能真正感觉到她自己。

即便是夜晚,阴郁的天空依旧看不见一颗星星。雨滴在窗前,从树叶的脉络之间滑落,掉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尤为突出。金禾月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中间镶嵌着的熄灭的顶灯。窗帘大敞着,路灯的光穿过落在窗子上的水滴,再穿过玻璃,最后轻轻的打在金禾月的眼前。

十一点半,挂钟的分针正指向表盘的最下端,苏钰野还没回来,陈旧古老的房子里仍旧是只有金禾月一个人。顶灯打开时所散发的光是暗淡而昏黄的,这并没有让这栋房子变得温暖,只是更加冰冷。顺着墙角的霉斑一起生长起来的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腐败的木头气息,固定每一间房门的铰链早已经生锈,推开时总是伴随着“吱呀”的声音。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在强调着它的陈旧,包括金禾月自己。


——


她和苏钰野,是那对再婚夫妻分别所带来的孩子,女人是她的母亲,而男人则是苏钰野的父亲。她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能够维系金禾月和苏钰野关系的只有这栋陈旧古老的房子。可这对夫妻从来都不算是什么称职的家长,而她和苏钰野的存在只是无时无刻的提醒着这对再婚夫妻,他们曾是一对多么糟糕的父母。

于是他们又离开了,忙着赚钱,忙着飞到世界各地去,忙着所有的、不包含金禾月和苏钰野的事情。

于是金禾月和苏钰野被丢下,留在这栋陈旧古老的房子里。并且也正如他们所愿,在这个家里,她们慢慢成了彼此最亲近的人。


——


吱呀——金禾月听到防盗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光着脚从房间里跑出去,走下楼,发出“咚咚咚”的声响。金禾月越走越慢,直到停在离地面还有一段小距离的台阶上,看着昏黄灯光倒影下的苏钰野,这栋腐朽陈旧房子里的灯光似乎稍显温暖了些。

滴答滴答……苏钰野并没有直接进门,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划下去,路过她的外套,最后从裤脚滴落地面,看来她又没有带伞。

“怎么没穿鞋子就出来了。”先打破这片寂静的是苏钰野,她瞧向金禾月裸露在外的脚趾,眉头不经意的向中间聚拢。金禾月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脚趾,而后便直接转头跑上了楼。

“我去拿毛巾。”只留下一句话,金禾月便消失在苏钰野的视线里。

片刻,她跑回来,手里多了两条毛巾,其中一条递过去,苏钰野注意到她穿了自己的毛绒拖鞋。

苏钰野长她两岁,个子倒没比她高太多,金禾月跪坐在沙发上,轻轻擦拭着苏钰野正滴着水的头发。苏钰野头发不长,堪堪留到下巴的位置,细碎的发丝紧贴着脖子。金禾月把毛巾盖在她头上,伸出双手轻轻揉擦着。

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金禾月从背后揽住了苏钰野的腰,头埋在她的颈间,声音闷闷的。

“你能别走吗?”

苏钰野的呼吸有片刻迟缓,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覆上金禾月搂在她腰间的手,安抚性的轻拍几下。

“求你了,别丢下我自己。”

“很晚了,你该睡觉了。”说罢,苏钰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后轻轻扯开金禾月的手,踩着木制楼梯,一步步走上楼。

“苏钰野……”

“你该叫我姐姐的,不是吗?”


——


苏钰野早在认识金禾月之前就决定好了自己人生的去路,她承认自己的确没办法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恶言相向,但这不代表她要为了金禾月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更何况她早已经买好了飞往伦敦的机票。

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苏钰野深吸一口气。自己只是比金禾月年长两岁,却总是像长辈一样照顾她,或许是在她身上看见了曾经自己的缩影吧,苏钰野这样想,轻轻叩响了金禾月房间的门,门内并没有回应。

“我进来了。”苏钰野走进金禾月的房间,瞧着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家伙,在心里默默叹息着。

“睡了吗?”被子里的人没有回应,只是向一旁挪了挪身体留出些空位,苏钰野顺势坐在了金禾月床边,伸手轻轻拍着金禾月躲在被子里的后背。

“……多陪陪我吧。”金禾月裹在被子里闷声道。

“嗯,今天陪你。”话毕,金禾月忽然一把掀起被子,将苏钰野整个人和她一起埋在被子里。黑暗中,金禾月的眼睛亮亮的,鼻息间充斥着苏钰野身上特有的香草荚气息,她把苏钰野拉到身旁,而后埋在苏钰野怀中,苏钰野也顺势揽向她的肩膀。阖上眼,金禾月贪婪的享受着为数不多的温馨,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


一整个夏天,苏钰野都呆在家中,这栋陈旧而又冰冷的房子终于迎来了一丝丝温暖。金禾月睡眼惺忪的扒拉着盘中的早餐,不自觉的数起了日子。


小镇的天气总是阴沉,夏天很快就过去了,金禾月心中的日历也终于撕到了最后一页,她沉默的坐在沙发前,看着堆在客厅中大包小包的行李,看着为了自己未来生活做准备而忙上忙下的苏钰野,金禾月想着要不然再努力一次吧,于是她缓缓开口说道。

“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会想你的,禾月。”苏钰野很快做出了回应,但却不是金禾月想听到的,于是她再次重复道。

“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不想,亲爱的,可你要知道,人总是学会分离独自生活的。”

“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保证会把你接过去,但绝不是现在,你要理解我。”

“你知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亲爱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后来金禾月什么都没说,她沉默的看着苏钰野将行李箱一件一件塞进提前叫好的车子里,沉默的看着苏钰野临行前叮嘱自己些注意安全的话,沉默的看着苏钰野坐上车子,离开了她的视线。


香草荚的气息渐行渐远,金禾月忽然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她站在敞开的大门前缓缓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努力的感受每一次呼吸。


金禾月又一次被丢下了。


——


带着淡淡香草荚气息的信件时常会出现在陈旧房子的信箱中,金禾月每一封都会拆开仔细看一遍,但从来没起笔回复过。有一天金禾月突然意识到,她的生命中即便没有苏钰野,时间依旧是绕着小小表盘旋转着。


金禾月有时候会想,苏钰野真的不知道自己爱她吗?她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放任自己接近她,无限制的纵容她。有时候金禾月又会想,苏钰野真是狠心,就这样丢下自己一个人。


房间里没有开灯,金禾月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中间镶嵌着的顶灯的缝隙,侧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轻阖双眼,金禾月仔细感受着每一次呼吸时从躯壳里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疼,从身体的末端到中心,再从中心到末端。她将这归结为生长痛,跟苏钰野毫无关系的生长痛。


后来,她准备离开这栋房子,就像那天一样。金禾月的行李箱正随意的堆放在客厅里,只等待着明天一早便动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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